99學年紅磚文學獎─小說組第1名─孟憶春

作者:傳播二A 楊紫媃

孟憶春
改編自林政言老師一詩「孟憶春」

  「有人,還會記得我的名…?」

  「來到這,喝下我的湯,忘了所有牽掛吧…」

  在這幽幽的地府內,四周寂靜且黑暗,一群群的魂魄們無頭的打轉。這時遠方的一盞燈,指引著他們。魂魄們一個接著一個像是得到救贖一樣的不斷的朝著那亮光前進。來到石橋旁,橋上清楚的刻著「奈何橋」。魂魄們遲疑了,不敢再往前那一步。橋的那一頭,是簡陋的小茶棚,幾張桌椅簡單擺著,爐上熬煮著一大鍋的湯。那股味道飄散著,勾引著那群魂魄。他們貪婪的大口吸氣,那是滿滿人間氣息,思念、情慾、金錢、功名、成就、各式各樣的愛恨嗔癡圍繞著他們。
  橋的那一頭,一個老太婆他們揮了揮手,臉上皺紋多到不可數,掛著和藹的笑容。
  「來吧,來這兒,來喝湯吧!」老太婆,大手一揮,將湯化成他們心中最深的渴望。
  茶棚裡沒有太多擺設,掛著簡陋的招牌寫著「孟婆湯」,這些魂魄們爭先恐後的上前去,吞下那充滿人間氣息的湯。孟婆帶著那滿是皺紋的笑容,靜靜的看著他們,舀湯的手始終沒有停下。在這裡沒有人會記得她的名和這簡陋的茶棚,他們只是爭著喝下了孟婆湯,嚥下最後一口懷念的氣味。
  「忘了吧,喝下湯,忘記那些所有,好好轉生而去吧。」孟婆溫和卻疏離的對待每個魂魄,喝下湯的魂魄們都將忘卻那些自以為深刻於心無怨無悔的記憶,包含自己的名。

**
  
  在這地府內孟婆看著每天來來去去無數的魂魄,各式各樣的,平民百姓、達官顯要…他們有的貪婪著喝著湯、有著抗拒著、有人迷惑著、有人似乎還不清楚自己早已離開人間,疑惑的望著孟婆和這詭異小茶棚。

  舀湯的手停了下來,送走了一批的魂魄們,孟婆靜靜擦著桌椅收拾桌上的空碗順便看看爐上的湯藥。遠遠的,走來一位女子。單薄的身體和哀傷的神情帶著迷惘過了橋來到了茶棚。孟婆看了一眼,暗自嘆了一口氣,十之八九又是個為情所傷的女人。她盛了碗湯走向她,臉上又掛起那溫和卻疏離的笑容將湯遞給那女子。
  女子只是抬起頭看了孟婆一眼,然後搖頭拒絕。「妳愛過人嗎?」她這般問著。
  「為何這樣問?」孟婆溫和的反問
  「妳知道嗎?如果愛一個人,即使他不記得我,只要我還記得,寧可我化成一棵樹站在他必經之路,只要讓我能看著他想著他就很滿足…」
  「對,只要我還記得他的名、我的名、記得他、記得我們的曾經,這樣…這樣就夠了…」女子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淡淡的笑了。
  孟婆默默然不語,許久沒有遇到這樣執著的魂魄,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她的話。
  「那妳呢?妳自己喝過湯嗎?」那魂魄清澈的雙眼靜靜的凝視著孟婆。
  「妳還記得自己的名嗎?妳還記得妳心中所牽掛的那人的名嗎?」不給她喘息的機會,女子咄咄的逼問著孟婆。
  忽然間孟婆像是被湯藥燙到一般,總是掛著溫和笑容臉上現在有著複雜的神情。她望著那位女子,像是要說些什麼,最後卻選擇了沉默。她在這地府熬湯早已不知有多久了,看了太多太多了,早就學會了拋開那所有的情緒。她不該有太多情緒,她的工作就只是要幫助這些眾生們能順利的轉世。
  但如今這魂魄的話就像是一記重捶般的敲上孟婆,孟婆瞪視著她啞口無言。最後她還是沒有與女子說些什麼,只是往湯上一揮手,手上的湯瞬間就化成女子最思念的味道,誘使她喝下。喝下後,那女子忘了所有,連同剛剛與孟婆的對話,最後神情自在的離去,轉世。
孟婆不知道那魂魄轉世後還會不會還遇到她那惦記的人,但所有都忘卻了的女子還會認定那人就是她心中的牽絆嗎?而孟婆在她離去後,靜靜的坐下來,凝視著那爐火上熬煮的湯藥。許久,許久…

**

  「你說,如果以後我死了那你要怎麼辦?」我坐在河畔聽著他吹著笛,看那綠波倒映在水面上,徐徐微風中一股淡淡的桃花氣息。
  「傻子,說那什麼傻話。」他停下吹笛,笑著輕彈了我的額。
  「說嘛!不管,我要聽。」我耍賴似的扯著他的衣袖。
  「如果妳死了,我會追下地府去找妳抓妳回來和我在一起。」他的臉上依舊掛著那溫和的笑   
  「地府裡那麼多鬼,你怎麼找得到我。」
  「那我就在地府裡當渡河人,每個魂魄要渡河都得上我的船。」
  「萬一我沒有上船呢?」
  「那我就在河邊吹妳最愛聽的曲子,每天喊著妳的名。」他舉起笛,吹起那首我最喜愛的曲子。我頭倚在他的肩上,閉上眼,聽著他吹出那深遠綿長的悠悠笛音。那時的我以為我們能夠這樣一直靜靜的廝守到永遠。
  過了幾日,我興匆匆的到了他家敲了敲門,然而來迎接我的卻是他滿懷愧疚的臉遞給了我一張紙-那是徵召的兵單。我看到了兵單,當下心都涼了。北方正在戰爭著,這時候收到徵招無疑就是去送死。但身為國家的一份子,他又怎能逃離這應盡的責任?

  他去北方的日子很快就到來,我與他來到我們最常待的河畔旁,我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他給了我深深的一個擁抱,帶著顫抖的音對著我說「我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回來,若三年內我沒有回來的話,別等我了。」
  「我等你。」
  「我不想耽誤妳,萬一我回不來…」
  「不管多久,我都等你。」我平靜的看著他
  回應我的是他更深的擁抱,然後他轉身離去。而我始終沒有落下任何第一滴淚,因為我知道我會一直等著他。
  他離開後一個月、三個月、半年、一年…轉眼間五年過去了,我依舊沒有收到任何有關他的消息,北方的戰爭依舊還沒結束。

  又到了冬天,眼看著又要過年了。就在除夕的前幾天,我接到一封信,來自邊關上面蓋著軍營的印記。我顫抖的手打開了信仔細讀完。寫信的人並非我等待的那個人,是帶來噩耗的訊息。信上的人屬名是他的同袍,告知我他在一場戰爭中不幸的犧牲了,看來那人應該是他的好兄弟吧。信裡寫了他對我滿滿的愧疚及抱歉,說他在軍中是如何的想念著我,要我忘了他好好生活。看著裡面的隻字片語,我明明心痛的想要死卻發現怎麼樣也流出不淚來…

  忘了他…忘了他…
  若要是真能忘了他就好了…

**

  孟婆以為早就忘了這些過往的一切,在這地府都幾百年過去了。這一個老太婆的身軀,駝著背步履蹣跚,每天就只是這樣熬著這湯,早該看破這世間的愛恨情仇。 
  「忘了他…忘了他?」現在想來還是覺得可笑,年輕的孟婆,看完信之後,不但沒有流淚反而笑了出來。忘了他、忘了他,說的如此的簡單。這世間若沒有了他那她活著還有意義呢?於是,她一點猶豫也沒有,就在看完信之後追隨著他,自盡了。

  孟婆帶的忘不了的記憶來到地府,接見了閻王。閻王見她帶著如此的執著,那樣的執著幾乎深深刻印在自己的靈魂上,而那正是最適合煉出忘情之水的人。
  於是閻王給了她一帖藥方,命她留在地府為各個來到此的魂魄洗去所有愛恨嗔癡,讓他們忘卻一切好好轉世。並給予她承諾,當她喝下自己熬煮出來的第一鍋湯裡面的第一碗後,若他日在地府內遇到了他,他們還能記得彼此時,閻王就願意讓他們倆一起投胎轉世繼續前緣。
  「但妳要知道,在這地府十年才人間一日,而且若是剛死的魂魄也不會這麼快就可以過橋投胎,妳不知道要等上幾百年才有可能遇到他。不過喝下湯後,妳不會忘記所有,因為這是妳熬出來的湯,而且第一碗通常帶有雜念所以功效不大,但是我不保證妳還能記得多少…」
  「這樣妳還願意繼續等嗎?若妳不願意,沒關係,我可以讓妳投胎轉世。」閻王如此說道
  「我願意等」孟婆為了等到能和他一起轉世的機會答應了閻王的要求,留在那小小茶棚裡熬著湯,期待著自己和他能夠再次相逢。

  剛上任的孟婆喝下了自已煮出來的第一碗湯。之後,她忘了自己的名,卻還記得那人的身影、她忘了他的面貌卻記得他曾對她說的誓言、她忘了最喜愛的那首曲子卻記得河畔旁他倆相依偎的身影和他們過去模糊的記憶。

**

  「這橋上,這茶棚裡。我早已看遍太多太多了。」孟婆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癡癡的追尋著、如此的執著著…又有何用呢?」孟婆喃喃的自語,不知道是對那些眾生們又或者是對自己說。
  過去的自己,那年輕貌美的自己早已不在。只剩下那模模糊糊的記得那個河邊的身影和如火焚燒般那椎心的痛楚一直不停圍繞著她。
  「想忘卻或執著對我來說已經不再具有任何意義了…」如今的她只是那地府裡給過路眾生們一碗孟婆湯的老太婆,然後等著那微乎其微的機會,遇到她期盼已久的那個人。
  「只是我…還記得多少呢?」

  站在橋邊,孟婆獨自望著遠方。總是帶著陰暗氣息的地府。雖然有日夜卻沒有四季之分,即使是白天,也沒有一絲的陽光,就像是被許多厚重的雲層覆蓋著。但是環境卻是意外的幽靜,有山有水也沒有那些可怕的刀山油鍋。就連她的小茶棚也是在一座巍峨高聳的山腳下,而那座奈何橋下也有一條河,河上總是有個幫魂魄渡船的渡船人。

**

北方邊關 軍營帳篷內
  「你確定要這樣寫嗎?」一個穿著軍服的男人坐在桌前,手上拿著筆。
  「是,你就照著寫吧。」另一位躺在榻上的男人閉著眼說著。他的左臉包著厚重的紗布,右腳也同樣包著,還滲出一絲絲的血跡。
  「可是…幹嘛一定要謊稱你死了,這樣你要她怎麼辦?」
  「不然讓她一直等我等下去嗎?這戰不知道要打多久才會結束,這次我幸運沒死,那下次呢?」
  「而且,我知道她的個性。若不是這樣說,她一定一直等我等下去的。她一個人,沒人照顧的,不如忘了我去嫁給別人好好過日子。」他睜眼看著帳上,幽幽的說。
  「可是…如果之後戰爭結束後,回家鄉的話,那你…要怎麼辦?你不怕後悔嗎?」
  「以我現在這個樣子,她還會認得出我嗎?我也沒有辦法給她幸福了。」他嘲諷的笑了笑
  「你…唉…真不曉得這樣做到底是幫你還是害你。」寫信的男人放下了筆,嘆口氣。
  「我很感謝你,真的。謝謝你願意幫我寫這封信。」
  「說什麼鬼話,我們是一起出身入死的兄弟。別想太多吧,好好養傷。」男人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拿著信出帳去。

**
  一股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傳來,那悠悠的笛聲在這寂靜的地府裡卻顯著格外的孤寂、蕭瑟。是橋下那位總是搖著船的渡船人,總是在沒人的時候靜靜的吹著笛。孟婆知道他,前一陣子才來到橋下的,從沒聽過他說過任何一句話,只是常在沒人的時候靜靜的吹著他的笛。穿著一襲白衣,左半邊的臉幾乎要毀容了,右腳也跛了一隻。但是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溫和氣息,著實不像是個幫人搖船的渡河人。

  聽說他也是喝過了她的湯,但令孟婆好奇的是,明明也忘了一切卻不知為何的不願轉生只想待在這孤寂沒有天日的地府裡為眾生們搖船、渡河。但她從來沒有同他說過話,當然也沒有問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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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 閻王殿
  男子被鬼差帶至閻王面前,判官在閻王耳旁低聲附語「王,這就是孟婆在等待的那個男的。」
  「結果還是死在戰場上了阿…」閻王翻開記錄本看了看,然後抬頭看著男子
  「聽說你不願意去排隊等投胎?」
  「是,我不要投胎。」
  「那你要待在這做什麼?」
  「我想當一名渡船人,幫助所有鬼魂渡船。」
  「為什麼想要當渡船人?」閻王好奇的問
  「我跟她約好了,如果我死了我就在這當渡船人等她。直到她來為止…」
  「你不怕等不到她嗎?」
  「她等了我這麼久卻沒等到我,所以這次換我等她了…」男子溫和卻堅定的說著
閻王顯然是被他所感動,一向嚴肅的面孔也溫柔了起來。他也很想讓他們這對有情人能夠廝守下去,但是礙於規定他也無法直接讓他們一起投胎轉世。
  「我可以告訴你她也在這地府裡,也能答應讓你在此當渡船人。但是,我有條件…」
  「無論什麼條件我都答應」
  「你必須喝下孟婆湯,喝下湯之後的你會忘記掉過去的記憶,但是不用擔心,若你待在地府內久了之後藥效就會越來越薄弱。等到你和她相遇並認出彼此的時候我就讓你們保有當時的記憶一起轉世。」
  「我答應」
  「記得,她也許有所改變,不一定是你記憶中的那個樣貌。那麼喝下湯後,就讓鬼差帶你過去吧。」閻王說完朝判官點了頭,判官端起一碗湯讓男子喝下。男子喝下湯後,完全忘了先前所說的一切,茫然的看著四周。
  「從今以後,你的工作就是帶那些喝過湯的魂魄們渡河。」閻王說完,大手一揮示意鬼差帶他離開。

  「我令鬼差帶你到她茶棚外的橋下,我能做的就到這了,希望你能快點回想起你所說過的那些誓言吧。」閻王嘆了口氣,喃喃自語著。

**

  在喝下了孟婆湯之後,捨棄了投胎的機會和所記得的一切的他,卻固執的待在這個地府內幫那些魂魄搖船渡河、吹著笛,日復一日。
當然他也天天見到那位在橋旁的小茶棚裡的孟婆,但他從來沒有開口跟她說過一句話,對他來說在這地府內的所有人都是一樣的。他早已忘了為何要在此替人搖船,而唯一會做也喜歡做的就是吹笛。但他也忘了為何自己要吹笛,只知道吹笛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當他模模糊糊的憶起了兩個字,只是每次想起那兩個字時,心裡悸動和痛楚不停的在啃食著他。

  「我不知道我為何會在這裡…這裡的日子像是沒有盡頭,有的只有滿滿的要渡河的魂魄…」

  我是這地府的渡船人,我的工作就是替那些喝過湯的茫茫眾生渡河過橋,看著他們喝下一碗碗孟婆湯。載著他們渡河過去,然後轉世。
  我總是拿起身邊那支竹笛。我不曉得為何我要吹笛,更不曉得那圍繞著我心中的那兩個字。我只知道,每當我想起那兩個字,胸口傳來的鼓動及痛楚莫名的侵襲著我。

  那兩個字…那兩個字…到底那兩個字有何意義?

**

  當他又送走了一批鬼魂之後,他一如往常的拿起他的笛子,幽幽的吹了起來。笛聲環繞在地府裡,每當此時,嘈雜的地府內總是鴉雀無聲,所有魂魄、鬼差都染上那濃濃的哀傷氣息。所有人,都被那笛聲迷惑,被那哀傷壓的無法喘息。

  終於…
  一曲盡,他低聲呢喃念著那明明早已遺忘了所有卻還是記得的兩個字。溫和卻空洞的嗓音,飄散在地府裡揮之不去。迴盪許久許久…
橋上那個正拖著老邁身軀的要走回茶棚的老太婆,聽到那終於開口說話的渡船人口中傳來的那兩個字,驀然回首。

  「憶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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