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影展和我的煙斗
傳播藝術系教授 林念生
編者按：【五十塊錢】一片，由傳播藝術系90級校友及老師共同製作，以ARRI SR3攝影機超16釐米電影片拍攝，該片榮獲廣電基金91年大專競賽戲劇第一名級電視類最佳技術獎，該片指導教授林念生並於民國91年2月獲邀參加法國「2003年克羅蒙—佛倫國際電影展」(Clermont-Ferrand Short Film Festival)，以下為林教授參展心得。
（續上期）我們對坐在一個靠窗的街旁咖啡屋，這次是她選的位子。輕盈的雪花飄打著玻璃，跟煙一樣一下子就消失，不，嚴格說，化成水。我想起「我的兄弟姐妹」，片中有段旁白；「兄弟姊妹是天上飄下來的雪花變成的，化成水，融合在一起」。不是雪花，是煙再度把我們這對異國老男少女拉近了距離。她喝口啤酒，接著猛吸一口煙，顯然，她仍無法完全拋開那一點創作上的失策帶給她的陰影，年輕人，得失心太重。我想轉移她的注意力，又不想偏離我們的專業話題，於是我向她介紹“五十塊錢”的拍片經驗，例如人與人間的矛盾問題、設備器材問題、演員問題、種種問題嚴重到數度瀕臨難產。Aya示意我坐到她旁邊，真體貼！冬天太陽的熱度並不會因穿透冰冷的大氣層而減弱它的能量，它直射我的臉面，可我正說到進入情況，到了忘我的境界時，熱浪已完全被我打敗，不過我是需要陽光來降低我體內過高的膽固醇，我欣然接受了她的好意。桌子小，我們中間幾乎沒有什么距離，可是我聞不到她的體香味，那怕是人造的香水味，我悟出一個理論，拍電影的女人已不能算是女人。我繼續向她發洩我的經驗談。
當我看到由學生按劇本剪出來的初剪片時，我的心真涼到腳板，“完了，完了， 我怎麼向學校交代！”我花了整個週未，陪導演和剪輯師進行修剪工作，建議如何去化解那些生澀的表演，鏡頭不夠，如何解決動作的連續性與節奏感，如何選主題音樂，為什麼要在那特定的點開始配上音樂？雖然有時導演不能接受我的指導，我鼓勵按他意思剪，我只提醒他，作為導演，你要對你的創作負責。當導演看完修剪過的新版本，竟然跳起來說：“剪輯太神奇了”，我語帶“上課時不是告訴了你們”的職業語氣，“一部電影的成功與失敗，百分之五十是剪輯”，他還處在興奮狀態，緊接著說：“我現在才知道我原來什麼都不懂”，這就對了，“你成熟了”。團隊的合作精神，加上堅持，堅持，再堅持，才有現在的成就感。當我們打自心底意識到自已之不足時，才會產生向上求進的動力，那是踏上成功的第一步。看來我又用講課的語調向Aya發表高論，職業病，沒辦法，幸好她可以認同我的專業觀點和教學方法。
從會場信箱收到大會通知參加“五十塊錢”等影片製作座談會。大概主持人對學生作業影片能與專業人士競爭入圍，好奇地追問：構想怎麼來？經費那來？學生背景？演員怎麼找？面對的問題…等等。除了學校給的“種子錢（Seed Money）”，其他都是“義工”，連我的那輛準備同我一起退休的老爺車都派作看景的交通工具。我有點驕傲地說，年多前，攝製組成立，我向所有參與“五十塊錢”創作的十多位學生，嚴肅地宣佈拍片目標：我們要拍一部接近專業水準的電影；我們要走上國際舞台，參加國際性影展；完成後，你們每一位會很驕傲地說，我參加了這部片的拍攝。確定了戰略目標，那麼戰術呢？
拍電影就像一輛剛起步的火車，節奏在逐漸加快。我首先要求學生針對本為陌生的攝影，錄音器材進行個別教師的指導與操作練習，同導演討論他的分鏡頭設計，還有美術設計，服裝，道具，場景尋覓等等均由指定的教師指導或學生獨立完成。看完導演選角的試鏡帶，我真急了，我要導演用最簡單的幾個字描述他心目中的男主角？導演沒反應，一位年齡卅多歲，外型憨厚的男主角，對嗎？走，我們到進修部上課的教室去找。剛走沒五步，一位男學生從我們身邊經過，我們瞧了他一眼後，繼續走進教室。此時拍攝列車正以中檔速度進行，我們都感受到時間的壓力。一陣快速掃描，二人幾乎不約而同地回頭找那剛才擦肩而過的“老學童”，就是他。離開座談會場時，一位東方小伙子過來，他感謝我之前為他拍了一些照片。我們多次共進早餐，不像Aya，肯定夜晚都到酒吧鬼混，早餐桌上從未見過她的影子。看來這小伙子生活有規律，前途看好。早起的鳥兒有虫吃。
我們這對形同父子的東方人，進入會場隔壁的一家餐廳，又是擠滿了人。我再度點了那小小的一杯法式咖啡，喝慣麥當勞的咖啡已無分辨咖啡好壞的能力。這位泰國小伙子真不簡單，未曾受過任何影視製作的正規教育，居然拍出入圍的影片，他的情況正好印証我的高等教育觀。大學只是培養專業技能的場所？不對，大學應是培養具備創新能力的人材的場所。但，如何培養具有創新能力之人材？
“創”須先學習技術，特別是新技術，以它為基礎進行創造，但“造”出來的不一定是“新”。當今科技壓倒一切的教育觀，大學教育成為培育專業技術，技能，訓練匠材的場所。廿一世紀高等教育對培養人材的新任務是要達至“新”的目標。教師本身應具備創新之意識與能力，創新之教學方法，教師也應向學生提供攝取豐富的人文（文學，藝術，哲學，歷史等）知識的機會，並培養學生分析與批判之能力，培養學生宏觀之視野，如此學生才能具備應有之智慧，才有創新之能力。創新來自智慧，智慧源自豐富之人文與社會科學知識。
表現形式創新，表現內容多樣化，一向是電影短片創作的主要特色，法國Clermont Ferrand 國際電影短片展也不例外。例外的是，不僅鄰近法國的東西歐洲其他國家電影工作者、發行商、記者、學者、電視製作人等雲集這個小鎮，連北美洲、南美洲、中東、亞洲等幾拾個國家都有不少代表參加。法國政府與人民對電影藝術的熱誠與支持，使我想起我們新聞局以不符“五類影展”為由，不予旅費補助，然後又以不同的理由，行文學校。幸有楊校長慷慨撥肋“私房錢”，我才得以成行。“五十塊錢”僅是「朝陽」朝向地球村邁進的行動之一，如果朝陽的每一系所都能在各自的領域，每年產出可放在世界學術天坪上磅秤的研究論文或創作作品，五年後會是怎樣？不過，且先看今朝。
不知什麼時候遺失了那隻價值新台幣1,200元的氣質煙斗，但沒遺失我參加這次法國影展的美好記憶。“五十塊錢”並沒獲得什麼獎項，不過，法國龐畢度中心（the Pompidou Center）來函出錢收藏“NT$50”，供公眾觀賞，德國、羅馬、荷蘭、巴基斯坦、烏克籣、巴西的影展，美國Fox網站也相繼來函邀展。
飛機終於降落在拒抽二手煙的“現代化”桃園機場。憋了20多小時，我以最快的速度奔出，躲到機場大樓外的一角，猛吸它幾口。天啊，我的煙斗！我寫這編報導時，沒有你，那來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