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側影－短文九則
建築系教師 謝順佳
來了朝陽幾個月，晚上總喜歡看天空。有月亮的晚上特別地美，透過清新的空氣，月光像一縷縷的泉水湧進我居住的第二宿舍的房子裏。昨天晚上，看月光看呆了，那麼美。將曉的時候，宿舍鄰邊的一家賣山雞店，傳來雞呼，唐詩有句：「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就是那麼美……
白天我也是看到月亮，一張張清秀年輕人的臉，不論掛著笑容，或掛著憤怒，或擔憂，都是可愛的。過去，在業界打滾了幾十年的我，從來未有機會，每天都能接觸到那麼多的青年人。跟他們聊天、講道理、說故事，他們也好像一縷縷的泉水，湧進我在朝陽生活圈裏。白天看的「月亮」和晚上掛在高空的月亮，未遑多讓呵。
朝陽的月亮，就是那麼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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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假回來，開學了。馬上收到不少研討會的徵稿通知。有人文科學的，有職業教育的，有古建築維護的，有藝術評論的，有……。似乎今年的潮流是主辦研討會。只要有一個海外講者，馬上便升格為國際研討會。如果分別撰稿給各研討會，很可能三四星期內要寫五六份文稿，每稿三四千字，實非能力所及。因此，求教於前輩。前輩問我：「你學問大不大？」我在猶惑的時候，他繼續說：「學問大者寫小文章，小學問者寫大文章，無學問者寫無文章。」還說：「學問者，一家之言也。」
厲害！自問無一家之言，故屬無學問之輩。因此，不用寫了。馬上得到解脫，十分歡喜。遂執筆覆信給各路英雄。如下：
「啟者。來函徵文。知悉。恕本人來寶島朝陽科技大學執教，日夕電腦備課，已忙極，念無一家之言，何能送稿？只能寫寫身邊瑣事，用意遣情而已。
台安。
謝順佳 上」
三天後，收到大陸友人一份電郵：「我們就是缺乏遣情之稿，速速寄來，不得推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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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到朝陽的時候，正值盛暑。紅磚道上荷紅點點，襯著溶溶人面，只是找不到一塊避暑取涼的林密樹深的地方，也找不到「傳入芰荷香處去」的小西湖，更沒有櫛髮快浴的游泳池。於是問學生：「你們這裡，除掉了冷氣房間，哪裡可以納涼。」學生群說：「在屋頂天台唷！」
端的是，爬上設計大樓的天台，管理大樓的天台，人文科技大樓的天台，教學大樓的天台……。遠瞰台中市區，旁挹山峰，一覽在目。且清風拂臉，涼風陣陣，自下而上。抬頭望藍天白雲，時似鳥禽，時像雪花。一片海意，真有「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的感受。瑰宏大地，滌蕩心懷，纔勝西湖和游泳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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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收到北美友人的一首新詩「午」，今錄如下：
撲翼擾醒了昏夢，
綠草烘暖了中天，
瞌睡的風靠在樹根上，
垂下的枝椏招手也懶。
白鷺蹼的伸個懶腰，
驚飛了林鳥。
撕開長空的寂寞。
我懷裡浮上一棵清涼。
涼透了池裡娜娜驕陽。
讀後便打長途電話，問他甚麼時候來過台中朝陽科技大學的校園。他說：「這首詩是虛構的烏托邦，怎可能有這樣的地方。」我告訴他，「不，朝陽科技大學的校園有綠草，烘烘的日中天，令人打瞌睡的和風，林鳥和長空，一棵清涼，驕陽和魚池，…只是沒有白鷺。」他說：「你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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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大學附近有不少的廟宇，以無形廟最靠近學校。距校園僅數百米而已。去年秋，廟的對面，搭起戲台，晚上，兩名妙齡女郎，穿著熱褲，朝著無形廟的神祇，竟跳起熱舞起來。剛好我下山回宿舍，聽到喧嘩，信步在無形廟前看熱舞。奇怪，朝陽的學生，騎著機車，風馳電掣，擦身而過，竟沒有一個停下來看熱舞。來往交通，暢通無阻，好不繁忙。後來，我才知道熱舞是跳給神祇看，而不是安排給鄰居賞。主人家也沒有驅逐我，畢竟慈悲為懷。也是朝陽的睦鄰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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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有一副對聯：「行言不易空言易，評事無難了事難。」這副對聯給我很大的警惕。當老師的我，隨意說一句話，會令學生折騰很久，也搞不出來的觀念或方向，結果是使學生有勞而無功，結果學生不知我要教甚麼。有時我也隨便一句，學生便不費吹灰之力，答案馬上有了。學生也不知我要教甚麼。在學生裡，常常聽到：「某某建築師是抄襲別人的形色，糟透！」業界裡有吐不盡的苦水，抄人家行當往往迫不得矣。知易行難，端的是。如今我初試啼聲，來朝陽教書，不大喜歡批評。只想鼓勵。實有感於「行言不易空言易，評事無難了事難。」彼此勉勵！彼此勉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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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書畫家鄭板橋回答學生有關創作的問題。他寫了一首對聯：「刪繁就簡三秋樹，領異標新二月花。」這種有法有式的佛謁教學法，真的難學！意思是刪去不必要的繁贅，如像秋末的樹、枯枝和黃葉都掉下來了，剩下勁拔的樹幹。然而創新卻好像春天的花朵，各具絢爛和美麗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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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學期開學不久，馬上要檢驗身體。加費加檢，也有好處。好不容易，檢驗報告回來，赫然有紅有綠。紅色數字，表示不及格；綠色數字，表示在邊緣地帶。嘿，我天天從第二宿舍走到山上的校園，一週游泳四五次，吃便當素多葷少。那麼多的運動，吃肥膩那麼少，為甚麼膽固醇是那樣高？馬上走訪行政大樓的大夫，他笑著說：「不算高，今後炸、膩、肝、仁，要少吃，不用吃藥。」悵悵而出。回到系裡，遍問同袍。紅紅綠綠數字的膽固醇，同袍差不多無一倖免。有網球健將，跑步高手，但也有「家門、車門、校門」的鮮有運動者。我們遍究根由，彼此相同的習慣是早午晚三餐皆是外用，應是肥膩過當的後果。然而，至今疑惑尚存！
某日，帶著檢驗報告到附近一家診所，醫生看了報告，縐著眉說：「謝先生，有甚麼不舒服？」我說：「報告說我的膽固醇高，要吃藥嗎？」醫生說：「我是醫病的，不是醫數字的，你該知道炸膩肝仁，要少吃，不用吃藥。」只有悵悵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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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和幾位學生在「每一杯咖啡館」閑聊。話盒子打開，說到校園中庭缺乏了甚麼？一說書法，一說雕塑，一說裝置藝術。我問：「內容該是甚麼？」一位學生說：「去年學期始時朝陽時報有校長楊濬中的六A，以鼓勵同學向學。各以雕塑來演譯，好嗎？」六A分別是：
1. Able to communicate
2. Able to document
3. Able to observe
4. Able to calculate
5. Able to invent
6. Able to reason
一位同學說：「六項都是動詞，怎樣演譯？」我說：「不難，設計大樓內，有一群賢俊的老師們。今以造型藝術來說義理，輕而易舉。他們也肯定會義不容辭。有金屬、木製、陶塑、磚雕、石雕，很豐富的。」
有一位同學說：「嘿！還有校訓啦！」
這將是一個雕塑玫瑰園！